保罗·库杜纳里斯(Paul Koudounaris)不是一个回避恐怖事件的人。尽管这位洛杉矶的艺术史学家、作家和摄影师声称，他对死亡的迷恋并不比任何人都大，但他的职业生涯致力于调查和记录教堂的骨灰库、灵堂和装饰着骨头的神龛等现象。这就是为什么，在2008年的一次研究旅行中，一个德国村庄的男人找到他，问了一些类似这样的问题:“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森林里一座破旧的老教堂，那里站着一具骷髅，身上戴着珠宝，左手拿着一杯血，就像在向你敬酒一样?”Koudounaris的回答是:“是的，当然。”

　　当时，库杜纳里斯正在写一本名为《死亡帝国》(the Empire of Death)的书，他周游世界，拍摄教堂的骨灰库之类的地方。他降落在捷克边境附近的这个特殊村庄，记录下一个充满头骨的地窖，但他的兴趣被一个可疑但诱人的承诺所激发，那就是隐藏在树后的一具珠宝骨架。“听起来像是格林兄弟的故事，”他回忆道。“但我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了——我想这家伙要么疯了，要么在撒谎——果然，我在树林里找到了这具镶着珠宝的骨架。”

　　这座教堂——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小教堂——已经成了废墟，但仍有长椅和祭坛，在东德共产党统治下，由于多年的忽视，这些教堂已经破败不堪。他在一条侧过道上发现了那具骷髅，它正从钉在墓室上的几块木板后面向外窥视着他。当他撬开面板想看得更清楚时，那东西正用红色的大玻璃眼睛看着他。它直立着，穿着与国王相称的长袍，手里拿着一个玻璃小瓶，Koudounaris后来得知，这个小瓶可能被认为含有骨架自己的血液。他被这个沉默的人物的黑暗之美所打动，但最终把它写为“某种一次性的怪异事物，某种当地的好奇心”。

　　但后来又发生了。一段时间后，他参观了另一座德国教堂，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他发现了另外两具金碧辉煌的骷髅。“就在那时，我意识到还有更广泛、更壮观的事情正在发生，”他说。

　　Koudounaris无法将这些人物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镀金的笑容从他的脑海中抹去。他开始研究神秘的遗骸，甚至在制作《死亡帝国》的时候。他了解到，这些骷髅是“地下墓穴圣徒”，16世纪和17世纪的天主教徒曾把这些神圣的物体视为当地的保护者和来世荣耀的化身。其中一些仍然藏在某些教堂里，而另一些则被时间冲走，永远消失了。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生前是谁。“这是这个项目吸引我的部分原因，”Koudounaris说。“奇怪的是，这些骷髅可能是任何人，但他们被从地下拉出来，并被提升到荣耀的高度。”

　　他对遗骨的追寻很快变成了一本书，名为《天体:地下墓穴中的邪教宝藏和壮观的圣徒》。在书中，他记录了这些殉道者的遗骨从古罗马地下墓穴到圣坛，再到被遗忘的角落和密室的旅程。他发现，尽管这些骨架在很大程度上被历史所忽视，但它们有很多话要说。

　　起死回生

　　1578年5月31日，当地的葡萄园工人发现，沿着罗马的萨拉里亚大道(Via Salaria)，一条穿越意大利腹地的道路，有一个洼地通向一个地下墓穴。事实证明，这个地下墓室里堆满了数不清的骸骨，可能可以追溯到基督教出现后的前三个世纪，当时成千上万的人因信奉这个至今仍被取缔的宗教而受到迫害。估计有50万到75万的灵魂——大部分是基督徒，但也包括一些异教徒和犹太人——在罗马的地下墓穴中找到了最后的安息之地。

　　然而，对于数百具骷髅来说，这个安息之地并不是最终的归宿。天主教会很快得知了这一发现，并认为这是天赐之物，因为许多骷髅肯定属于早期的基督教殉道者。在北欧，尤其是反天主教情绪最为强烈的德国，天主教教堂在过去几十年的新教革命中遭受了掠夺和破坏。这些教堂的圣物大部分已经丢失或毁坏。然而，新发现的圣物可以补充货架，恢复那些被洗劫一空的教区的士气。

　　圣体变成了广受追捧的珍宝。每个天主教堂，无论多小，都希望至少有一个，如果不是十个的话。库多纳里斯说，这些骷髅让教堂做出了“宏伟的声明”，在德国南部尤其受到珍视，那里是“对抗新教徒的战场”的中心。富裕的家庭为他们的私人教堂寻找他们，而行会和兄弟会有时会集中他们的资源来收养一个殉道者，例如，他会成为布料制造商的赞助人。

　　对于一个小教堂来说，获得一套令人垂涎的遗骸的最有效手段是与罗马的某人，特别是教皇卫队的个人关系。贿赂也起了作用。一旦教会确认了一项命令，信使——通常是专门运送文物的僧侣——就会把骷髅从罗马运送到适当的北部前站。

　　有一次，Koudounaris试图用美元来估计这些企业对送货员的利润有多大，但在意识到从灭绝的货币到现代货币的转换以及截然不同的生活框架阻碍了准确的转换后，他放弃了。“我只能说，他们赚了足够多的钱，值得这么做，”他说。

　　梵蒂冈送出了数千件文物，尽管很难确定其中有多少是完全铰接的骨骼，而不是单一的胫骨、头骨或肋骨。库多纳里斯估计，在德国、奥地利和瑞士，教堂送来了至少2000具完整的骷髅，这些地方是大多数著名遗骸的所在地。

　　对于梵蒂冈来说，在数千具遗骸中确定哪一具属于殉道者的过程是一个模糊的过程。如果他们发现M。，他们认为这是“烈士”的意思，而忽略了一个事实，即这个词的首字母也可以代表“马库斯”，这是古罗马最流行的名字之一。如果在尸骨中发现任何脱水的沉淀物，他们认为那一定是殉道者的血，而不是香水，罗马人经常在坟墓上留下香水，就像我们今天留下鲜花一样。教会还认为，殉道者的尸骨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和淡淡的甜味，灵媒团队会穿过肉身通道，进入恍惚状态，指出他们能感受到灵气的骸骨。梵蒂冈在确认一具骷髅是神圣的之后，决定谁是谁，并授予殉道者的称号。

　　虽然梵蒂冈内部有怀疑者，但那些接受这些遗物的人从未动摇过他们的信仰。“这是一个非常可疑的过程，问人们是否真的相信是可以理解的，”Koudounaris说。答案是，他们当然这么做了:这些骷髅是装在梵蒂冈的一个包裹里的，上面有红衣主教签名的适当印章，说明这些遗骸属于某某人。没有人会质疑梵蒂冈。”

　　泥土和鲜血被擦去

　　每个殉道者的骨架都代表着来世等待信徒的辉煌。在向会众展示之前，它必须穿上与它的地位相称的华丽服饰。熟练的尼姑，或者偶尔是僧侣，会为公开亮相准备骨架。这可能需要长达三年的时间，具体取决于工作团队的规模。

　　每个修道院都有自己的风格，用黄金、宝石和精美的织物包裹这些骨头。在大多数情况下，装饰骷髅的男男女女都是匿名的。但随着Koudounaris研究的尸体越来越多，他开始认识到某些修道院或个人的手工。他说:“即使我想不出具体的装饰师的名字，我也可以看看某些遗物，把它们与她的作品风格联系起来。”

　　修女通常以她们在制衣方面的成就而闻名。他们纺成细密的网纱，用来精致地包裹每一块骨头。这防止了灰尘落在易碎的材料上，并创造了一种附加装饰的媒介。当地贵族经常捐赠私人服装，修女们会亲切地把衣服套在尸体上，然后在上面凿出窥视孔，这样人们就能看到下面的骨头。同样，珠宝和黄金也经常是由私人企业捐赠或支付的。为了增添个人色彩，一些姐妹把自己的戒指戴到骷髅的手指上。

　　然而，修女们确实缺乏的是正式的解剖学训练。Koudounaris经常发现骨头连接不正确，或者注意到骨骼的手或脚的大小严重错误。其中一些骨架上有完整的蜡脸，形成咧着嘴笑或睿智的目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做是为了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令人毛骨悚然，更生动、更有吸引力，”Koudounaris说。“但如今却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到目前为止，那些有脸的人似乎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它们也非常漂亮。库杜纳里斯说，这些骨骼的辉煌和宏伟可能被认为是巴洛克艺术，但它们的创造者的背景描绘了一幅更复杂的画面，将这些骨骼置于一个独特的艺术子类中。他说，修女和僧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工匠，但没有在工匠车间接受过培训，他们也没有与欧洲其他地区从事类似工作的人进行正式对话。”

　　他继续说道:“从我这个研究艺术史的人的角度来看，墓穴圣人在生活中是谁的问题变得次要，次要的是创造他们的成就。”“这是我想庆祝的事情。”

　　本着这种精神，Koudounaris把他的书献给那些“无名之手”，他们“出于爱和信仰”建造了这些骨瘦如的宝藏。他写道，他的希望是“他们美丽的工作不会被遗忘。”

　　从恩典中堕落

　　当一具神圣的骨架最终被引入教堂时，这标志着社区的欢乐时刻。这些被装饰过的尸体是镇上的赞助人，“往往非常受欢迎，因为它们是通往超自然力量的一座非常有形、非常吸引人的桥梁，”Koudounaris解释说。

　　洗礼记录揭示了骷髅的吸引力。不可避免地，随着圣体的到来，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将以它的名字受洗——例如，男孩叫瓦伦丁，女孩叫瓦伦蒂娜。在极端的情况下，那一年出生的孩子中有一半会有骷髅的名字。

　　社区相信他们的守护神骨架保护他们免受伤害，并将安装后发生的任何看似奇迹或积极事件归功于它。教堂保存着“奇迹账簿”，作为记录赞助人善行的分类账。例如，在圣菲利克斯到达加斯安因后不久，记录显示德国小镇发生了一场火灾。正当大火逼近镇上的经济中心——市场时，一阵大风刮了过来，又把大火吹了回来。全城的人都对菲利克斯倾慕不已;即使在今天，在圣菲利克斯的小教堂里，仍有大约100幅描绘和表达对奇迹的感激之情的小画，比如治愈了一个病人。

　　然而，随着世界的现代化，天体对当权者的吸引力开始减弱。库多纳里斯引用伏尔泰的话写道，尸体被视为“我们野蛮时代”的反映，只吸引“庸俗的人:封建领主和他们低能的妻子，以及他们野蛮的附庸”。

　　在18世纪晚期，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一个启蒙运动的人，决心在他的领土上消除迷信的东西。他发布了一项法令，所有没有明确出处的文物都应该扔掉。骸骨显然缺乏这种能力。他们被剥夺了地位，被从岗位上撕下来，被锁在箱子或地窖里，或者被掠夺他们的珠宝。

　　对当地社区来说，这是一种创伤。这些圣人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被灌输了一个多世纪，而那些卑微的崇拜者还没有收到启蒙运动的备忘录。去看骷髅的朝圣之旅突然被禁止了。当他们的保护神骨架被贵族从其尊贵的位置上取下并肢解时，当地人常常会哭泣并跟随他们。“可悲的是，当这一切发生时，他们的信仰并没有减弱，”Koudounaris说。“人们仍然相信这些骷髅。”

　　第二次降临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圣骨都在18世纪的大清洗中丢失了。有些尸体仍然完好无损地陈列在展览中，比如巴伐利亚州瓦尔德萨森大教堂(库多纳里斯称之为“西斯廷死亡教堂”)里保存完好的10具尸体，这是目前保存最多的尸体。同样，在慕尼黑的圣彼得教堂，精致的圣蒙迪蒂亚仍然斜倚在她的天鹅绒宝座上。

　　然而，在Koudounaris的搜寻中，许多人被证明更加难以捉摸。例如，几年后，当他回到原来的德国村庄时，他发现一家回收公司已经拆除了森林教堂。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村民能告诉他箱子里的东西和尸体发生了什么事。Koudounaris估计，在18世纪和19世纪失踪的每10具尸体中，有9具已经失踪。

　　在其他情况下，他从旅行者的记录、教区档案甚至新教关于天主教“亡灵巫师”的著作中收集到的线索确实有了结果。他在瑞士一个停车场仓库的后面发现了一具骷髅。另一件被用布包裹起来，被困在德国教堂的一个盒子里，可能已经200年没有动过了。

　　在检查了大约250具这样的骨骼后，Koudounaris得出结论:“它们是有史以来用人类骨骼创作的最好的艺术品。”尽管今天许多天体都遭受着虫蛀骨头和灰尘聚集在褪色的丝绸长袍上的折磨，但在Koudounaris的照片中，它们再次闪耀，让人想起它们曾经的样子，曾经装饰它们的手，以及曾经拜倒在它们脚下的崇拜者。但归根结底，它们是艺术品。他说:“无论他们作为人是谁，无论他们作为物品的目的是对是错，他们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我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是把这些东西作为杰出的艺术作品呈现出来，并重新置于这种背景下。”

　　完成这一任务绝非易事。他参观和发现的几乎所有骸骨都还躺在400年前的玻璃墓穴里。库多纳里斯认为，拆解这些案例“就等于摧毁它们”。相反，一瓶清洁剂和一块抹布成了他摄影工具箱里的主要物品，他有时会花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仔细检查这些遗物，寻找一个清晰的窗口，以便拍摄。尽管如此，他参观过的许多骷髅都无法被收录在这本书中，因为玻璃太扭曲了，无法清晰地拍摄。

　　然而，对于Koudounaris来说，仅仅把它们记录在一本书中是不够的。他想把宝藏带回世界，并看到那些失修的人得到修复。一些教会成员同意Koudounaris的愿望，即修复这些骨骼，而不是作为宗教物品，而是作为当地历史的一部分。然而，开展这样一个项目的成本似乎令人望而却步。一位当地教区牧师告诉库多纳里斯，他曾咨询过一位修复专家，但这位专家“给出的价格高得令人难以置信，教堂根本负担不起。”

　　尽管如此，库多纳里斯还是设想在博物馆里永久展出这些骨头，或者举办一次巡回展览，让人们根据它们的艺术价值来评判它们。他说:“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更倾向于保护过去，与过去对话。”“我认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最终会从躲藏中走出来。”